所谓“双层城市”
是的,明尼阿波利斯这个城市它居然是双层的!地面那层有公交、轻轨、大麻、必胜客和神志不清的bro,天上那层有干净的餐馆、正统的本地白人居民、有自带持枪保安的商场超市和银行、有法律学校的招生广告。而你来到这里的前三天一直在地上那层打转,还纳闷这明尼阿波利斯凭啥在全美的宜居城市里名列前茅。
透过Skyway的玻璃向下望,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依然不停歇,嗑嗨了的黑bro们仍然在街上迈着诡异的步伐,但你和这一切之间已经隔开了一层令人感到舒适的厚玻璃了;从你身边经过的不再是散发着大麻味、健康状况堪忧的流浪汉,而是一位位衣着得体、不瘦也不过胖的白人中产。
你从酒店还是可以花20分钟走到会场,但是这二十分钟里你一点儿外面的冷风也不用吹,一点儿大麻味也不用闻。Skyway回答了你一个心里好几天的疑惑——密西西比河边那么多跑步的人,但城里通向河边的大街上却看不到几个,他们是怎么到达河边的呢?这流量不太守恒呀?现在你懂了,Skyway直通河边绿地,狡猾的本地人从天上就过去了。
我于是意识到,这些天来开会的会场其实是属于明尼阿波利斯的“天上那层”的——会场里有一万名搞物理的科研人,但是黑人的数量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。报告厅里空气清新,往来的人与我在“地上那层”随处可见的被大麻腌入味儿了的黑人白人们一点儿都不一样。
所有中国人听我们讲到这个skyway的桥段,第一个问题一定是:“那他们homeless们为啥不上去?” 我们能知道的是天桥们普遍会在晚上十点后关门,而流浪汉们最活跃的时间是在晚上,我们还知道商场里有持枪的保安看着大家,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能解释流浪汉们为啥不上去,毕竟下面是那么冷那么乱,而上面又暖和又干净。…来美国的前几天我越来越搞不懂很多人为什么想润这个地方,毕竟吸过大麻之后,连北京的雾霾都变得香甜了起来。但呆了几天之后,我的潜意识里就开始有一些额外的弯弯绕了——
已知:1. 我早上会来密西西比河边跑步,2. 那些走在skyway里的人早上也会来密西西比河边跑步,将1 2 两式联立,那么“我”和那些“走在skyway里的人”本质上不就是一类人了吗?
“我”如果润来了明尼阿波利斯,岂不是也能住在城市的上层吗?再等“我”花个几万美刀买辆车,不是也就能跟“地面那层”之间永远地隔着一层玻璃了吗?那“我”不就可以一直生活在这个干净整洁的万达广场里了吗?
一切听起来都非常的合理,只要“我”不去思考bro们用大麻和尿骚味占领“天上那层”的可能性。退一步讲,就算bro们占领了连通城市二层的skyway,那“我们”不还是有第三层吗?三层被攻陷了还有四层,层层叠叠无穷匮也!
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,那就是Skyway失守是只有中国人会担心的问题,我其实是来自中国的杞人,替美国人忧天。毕竟,美国人对skyway最严重的指控也不过是担忧“天上那层”挤垮了“地面那层”的商业,但在俺这种中国人看来,正经的商业,不管是超市咖啡厅还是银行,早都被“天上那层”收入囊中了,实在是不懂他们美国人在担心什么。跨种族的互相理解果然要费一番工夫。
但是,中国同时也是一个阶级分化严重的国家。在一线城市上百万以千万人民币当做房产价格单位,把万当做月薪单位的时候,中国大多数县城青年还需要争抢月薪2000带社保的工作。在刚刚过去的2015年,中国人买走了全世界46%的奢侈品,同时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只有19281元。在这样一个国家里,穷人和富人对生活的预期本来就不一样,必然会产生分离居住的需求。
在无法消灭阶级差异的前提下 ,强行要求穷人和富人的生活空间混合,只能迫使双方都用更高的成本来搭建适合自己居住的空间。…西方国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?一般是通过房产税来“解决”这个问题。你住在平均房价高的街区,但现金收入不足以应付每年1%或者2%的房产税,自然会卖掉房子搬到低税率地区;反过来说,住在低税率地区的高收入者会有很多收入盈余,足够他买下高房价地区的地产。这样,房产税天然地分割了穷人和富人的生活空间,还能从富人手里收到足够的钱改善交通基础设施——当然富人从新增设施中获得的便利更多。政府要打破富人区的布局新修道路,除了要赔钱外,也会顾虑房产价格下降会压低房产税,影响财政,所以不太容易出现中国最近的争议。…
除了少数拆迁暴发户之外,大多数拆迁户的现金收入其实低于新来的购房者,对小区物业、小区环境、物业费压力的看法和新来的购房者不同,容易因为物业费和小区环境产生争执,这就是为什么中产购房者不愿买回迁房比例高的小区的原因。现在要让小区去掉围墙,让公共空间和业主空间连通,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给许多居民区带来了“拆迁户”效应,自然会激发矛盾。…怎么解决这个矛盾呢?其实几十年前类似的阶层矛盾就制造过类似的问题——工矿家属区为了方便管理,为了避免家属区之外的居民也分享家属区的福利,往往会用墙把家属区圈起来…
所以,不意外的话,几年后我们会在城市边缘的中产住宅区(富人会到郊区住独立住宅)看到大批的立交设施,行人甚至行车天桥会非常普及,在开放桥下道路的同时保持社区的相对封闭性…
总而言之, 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。如果无法在经济基础中消灭阶级鸿沟,强行用行政手段填平这个鸿沟,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(比如欧洲难民问题)。如果既不肯革命,又一定要改良,从技术进步的角度来解决问题,比凭着“办好事”的善心更有效一些。
我的想法
这篇游记我看完之后感触特深。因为我去年暑假也去了美国纽黑文一趟,那是我第一次去美国,在那做暑期科研实习,呆了三个多月。纽黑文治安是属于美国极差的那一档的,当时一过去之后感受到很大的文化冲击,我好几天没缓过来:到那的第一天,华人房东就开车带我们在不同街区转,指哪条街不安全、什么时候不能来,当时被震惊了。
一是震惊于市区的混乱、有些地方到处都是大麻味,这和我之前对于美国的想法不太相符;
二是震惊于“割裂感”,哪些区域(精确到街道路口)安全不安全,就好像是大家都“约”好了似的,我住的地方偏郊区,黑人或者无家可归的都几乎见不到,大家也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不安全,相反市区的大草坪我去都不敢去,公交我都没坐过(因为听说会被抢劫),西部那些黑人聚居的区域我更是不敢去,只敢坐校车通勤(简直就是一种全方位立体隔离),我也从来没在免费开放的博物馆、校园的一部分见过homeless;
三是当时我也产生了怀疑,为什么美国现状这样,还有那么多人想润过去?但是后来我想通了,像“我”一样或者比“我”阶层更高的人,润过去就是在那“skyway”,每天遇到的也就是和蔼可亲的中上层,“我”只要努努力、买个车,在美国就可以永远呆在那个“郊区”、“城市的上层”。 有时很多人润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恨自己不在那个“天上那层”罢了。等他们到了那个“天上那层”,他们也会一样想着如何维持现状、方便自己、防止别人触动他们的利益。 当然,我当时过去,也算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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